庞伟：好房子不惟居身 要居心

　　房子不仅是一个物理的存在，它被用来做为家。家存在于社会当中，却是一个区别于社会的部分。鲁迅先生的句子“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说明家可以是一个逃避。古代士大夫那些带园林的宅子，多少也充满着逃避的气息。什么壶中天地，袖里乾坤，芥子纳须弥……在一个可以把握的匣子里去赢得自由和逍遥，这几乎是中国文化解决问题的一个传统。逃避，在著名人文地理学家段义孚那里，并不是一个贬义词。段氏甚至把逃避上升为主义，以为逃避过程即是创造文化的过程。文人园林的文化的确事关逃避，而古今中外关于家的文化也可以从此思路获得有益的认识。
　　上个月，我去过劫后的北川县城，视野所及，惨状难以言传，从人到城均没能逃避开自然的狰狞撕扯，千万人在灾难的瞬间从人间堕入地狱之门。我们今天还在教育人们热爱大自然，不能只是热爱呀，我们要记住大自然的两面性，记住自然的残酷和无情！设计就是要使房子和人都要能避开灾祸！趋吉避凶！事实上，人们的家，人们的城本身就是在逃避自然过程中形成发展的。好房子在这个意义上，一定是好的庇护之地。《天仙配》歌词里唱道，“寒窑虽破能遮风雨”也是这层意思。
　　避开灾祸，从建筑学上首先意味着要有好的选址，一些自然过程，象洪水、台风，他们的路径，你不要去侵占，那是凶地，你占了别人的地，他迟早会要回来！现在地价高涨，能圈到的地其实不一定能做人居，挖山填海，那人力固然甚伟，但自然的些许脾气，已经是多少原子弹的力量了。另外，建筑本身的结构要好，房屋都变成伪劣产品，那凶手首先是人，而不是自然灾害。
　　其实人的文化从来是矛盾的，是自我相悖的。人们来自自然，逃避自然。但他下一步又要拥抱和返回自然。古代园林里说“奴役风月”，你的房子第一步是不要受自然的威胁。第二步，你又要把自然的因素融回到房子里，庭园里。好的风、好的月、好的花、好的树，这些又成为好房子的好处之所在了。
　　庭园、花园或者园林这类场所，其实是自然和人工之间的一种中间景观，追求所谓“虽由人作，宛自天开”，中国古人的好房子，主人的心思、情趣、寄托往往就放在这里，这是房子由景而情，由形而下向形而上跃升的部分。好房子之好，不惟居身，而且要居心！
　　到了今天，朋友间互相串门造访已经不大时兴了，大家往往到一些公共的地方，像餐厅咖啡馆去聚会、沟通。家的私密性在增强，在社会和个人之间，家更靠近个人这一端，它将向个人意志的方向发展，不象这些年我们对好房子的理解，总认为高档、豪华就是好，未来的好房子将更多类型，更有个性，更匹配未来社会本身的自由和丰富。
　　给我非常深刻印象的是美国人梭罗的房子，那是瓦登湖边的平凡小木屋，比我们当年读徐迟报告文学里讲的数学家陈景润的6平方米大不了多少，在那里梭罗写了著名的《瓦尔登湖》，并且“简单生活”了多年，那房子虽小，其中容纳的思想、人格和爱的力量，整个人类都莫能轻视。
　　前边引《天仙配》的歌词只写了前一句，后一句应当是“夫妻恩爱苦也甜”，住在房子里的人恬然快乐，爱人或爱己，包括爱里边的猫猫狗狗，也都是房子成为好房子的必要条件。
　　2008.12.岁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