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视访谈——阮仪三:护城记
admin
2004-05-17
来源:
网
[center][img]/upload/news/2004517151826623.jpg[/img][/center] 面对日渐消亡的古建筑 年近古稀 他仍在奔走呼告 为了维护一个古镇的
[center][img]//m.teenabolic.com/upload/news/2004517151826623.jpg[/img][/center]
面对日渐消亡的古建筑
年近古稀 他仍在奔走呼告
为了维护一个古镇的纯静
他曾经不惜以死相拼
他一手保护了众多古城镇
他的故事被称作中国知识分子的文化良心录
阮仪三 讲述老城镇的故事
和对民族文化血脉的执著守护
【精彩对白】
记者:你只是一个做规划的学者。
阮:我看到那么许多好东西,就在那个时候毁掉,我心里疼得不得了。
记者:为什么会毁掉呢?
阮:肤浅,是一种没有文化的农民干部的反映。
记者:这个钉子是你碰的最大的吗?
阮:这个是最侮辱我人格的。
记者:你躺在马路上干什么?
阮:我杀身成仁,立块碑给我,你以后路还开吗?
记者:阮先生的性格可不可以改一改?
阮:有的不行,你非得难听点,击以猛掌,才能使他清醒过来。
记者:现在大家认识到古迹的重要性,都留,你也有担忧。
阮:不要为了你眼前的利益,不要为了你近期的利益,不要为了你的升官发财,或者是为了讨好某些庸俗的、低级的、粗浅的那种意念,而使好东西遭到了破坏。
[center][img]//m.teenabolic.com/upload/news/200451715191464.jpg[/img][/center]
【人物介绍】
阮仪三,1934年11月21日生于苏州市。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同济大学国家历史文化名城研究中心主任,全国历史文化名城保护专家委员会委员,历史文化名城学术委员会副主任,1951年至1956年服役于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1956年9月考入同济大学,1961年7月毕业留校至今。上个世纪80年代以来,努力促成平遥、周庄、丽江等众多古城古镇的保护,因而享有“古城卫士”、“古城保护神”等美誉。
【正文】
2004年4月的一个周末,阮仪三和他的学生,为了一个工厂的拆迁改造规划又一次来到了苏州市吴中区的甪直镇。甪直是江南地区的著名古镇,2003年,入选首批“全国十大历史文化名镇”。
记者:你这是第几次到甪直了?
阮:可以说几十次,说不清楚了。
记者:第一次来是什么时候呢?
阮:我小时候就来过,那时候是在(上个世纪)50年代,40年代就来过,当时跟我父亲到这里来游玩,那个时候都坐了船过来的。那个时候我就有印象,这个镇上是三步五步就有一个药店,过去这个叫做坐堂医生,人家都摇着船,生着重病的,到这儿来看病。
记者:你在帮助甪直做规划的时候,这些因素有没有考虑进去?
阮:考虑啊,我觉得应该就不断地使这个古镇的,它的原来的历史风情,把它很好地呈现出来,因为这种东西,是江南地区所有的古镇,留存下来的一个沉淀得很厚重的东西,这些厚重的东西,你要让现代人很好去理解,并且这个是一种很好的文化的享受。
记者:但是游客可能不一定感兴趣。
阮:当然游客光看热闹有一部分,还有一些人,他是来看,到处在那儿照相,在那儿仔细地欣赏水乡的桥、河、廊、坊,这种风光,那么这种风光,你在现代城市里看不到的,这个就是我们文化的所在,这种文化的所在,我们说是一种把历史的岁月,你追溯它的历史岁月,同时又把人类的记忆,重新焕发出来逝去的一种青春
在首批“全国十大历史文化名镇”中,有五个镇的保护规划出自阮仪三之手。
阮仪三以古城镇的规划保护而著名,被称为是中国古城镇的守护神。而他保护古城的故事要从山西平遥说起。今天的平遥以其保留完好的明清古城和古建筑而闻名,而在1980年当阮仪三开始关注它的时候,平遥的拆迁已经在进行中了。可以说,如果没有当年的刀下救城,也就没有今天的世界文化遗产平遥古城了。
记者:如果你慢一点,他们快一点,今天的平遥也不复存在了。
阮:对,平遥为什么留下来了,慢一点,它穷,它在这个几个城里它最穷,动作慢了一点。然后也扒了城墙扒了口子,然后一条大马路开进去,开了180公尺,拆掉30几幢明代建筑,拆掉一百几十幢清代建筑,人家拆了几百幢、几千幢了,它慢了一点。
[center][img]//m.teenabolic.com/upload/news/2004517151954338.jpg[/img][/center]
记者:当年跟平遥一样的不只平遥。
阮:对,太谷,祁县,忻县,解休,都是非常好,都跟平遥一样。我60年代去调查过这些城市,当时在平遥旁边,就它紧临着平遥,叫做太谷城,大字加一点,孔祥熙的故乡,平遥是著名的票号的城市,太谷也是。最大的票号在平遥,第二大在太谷。平遥有7家大票,太谷大概有17家,比它还多得多。当时平遥和太谷就是姐妹票号城市,而且太谷比它规模还大,完整的城墙,完全的钟鼓楼,完整的孔庙,完整的各种各样的坛庙,很多很多很好的名居。就在80年时候,我眼睛看他在那儿毁,为什么啊,按照规划建设新城,拆掉旧城建新城,大马路开进去,汽车通进去,现代化了。
记者:但是放在当时那个历史环境来说,没有一点理由吗
阮:肤浅,是一种没有文化的农民干部的反映。管它老城,管它新城,管它发达地区,管它落后地区,要发展现代化全是“乒哩啪啦”搞房地产,全是搞高层,好多好东西都毁掉了。所以这一点我觉得很悲哀,江南古镇,现在我们在江南甪直,才保了六个,有多少个,五十个,我们同样的古镇
记者:50个的依据是什么。
阮:我调查过的,你把地图摊开来看,都是好的,我周围的各个都好,都跟这个差不多,都很有名的,但是就在这个20年的建设中都毁掉了,
上个世纪80年代初,全国各地大兴土木,修马路、建新城,城市建设甚至成为地区发展速度的某种标志。很多老建筑、老城镇就在这样的建设中被夷为平地。
记者:那现在留下来的是6个,相对于你原来说的50个来说,那不能说是一个成功啊。
阮:是失败,应该说,在这个问题上不是我的失败,是我们中国人的失败。因为我们全国来讲,具有两千年以上的古城,我初步研究的,大概有两千多个。现在真正完整保护好的这些古城,数得过来,没几个。平遥、丽江,完整的、好的成了世界遗产。其它的古城,你说我们的七大古都,北京、西安、洛阳、开封,南京、杭州、安阳七大古都保护得怎么样,你说是古都吗,你哪里古都我看看。
记者:为什么会毁掉了?
阮:有一个破旧立新的观念,有一个尽快反映我社会主义建设伟大成就的概念,一种很浅显的一种,所谓说农村发展,时代进步的概念,这个概念实际上我觉得很肤浅。
记者:那您觉得深刻的看法是什么。
阮:我的办法很简单,你保护古镇,开发新区,不必要拆掉旧房,建新房,你可以保留旧房建新房,你可以不要填河也可以开路。
记者:在你的实践当中有多少领导能接受你的观点呢?
阮:少数。
[center][img]//m.teenabolic.com/upload/news/2004517152025954.jpg[/img][/center]
记者:碰过钉子吗?
阮:钉子碰得大了,基本上都碰到钉子,碰得头破血流。
记者:举一个例子。
阮:比如说我去找当时的黎里、震泽、盛泽,都是在交通线上,就是上海到平望、平望到湖州去的这条交通线上,都是非常好的城镇,譬如说黎里来讲,它是一条河,两旁边都是很好的街,很好的房,里面有很好的大宅,柳亚子的故居在那里,还有好多名人的故居也在那里,非常好。我跑到那个镇上跟他讲,帮他搞规划,帮他做设计,我把我们省委给我开的大介绍信给他看,他马上就回头,我们这儿不要规划,我们这儿建设得很好,不要你们知识分子跑这儿来多管闲事,上海话叫。
记者:省委介绍信也不管用。
阮:没有用,省委介绍信,不当回事情。然后我就跟他说那些,他不要听,他很不耐烦,不要听,哎,哎,不要讲,不要讲,你们知识分子脱离实际的,我们这里不欢迎你们来实习,我们忙得要死你们不要来干扰,请你们赶快走,我们还想抢辩几句,他就双手把我推出门去,就动手啊。把我踉踉跄跄推出去,推出去还不算,我们走出门了,他赶到后面,还在院子里大吼一声,这两个上海人啊,食堂里不要留饭给他们啊,不要卖饭票给他们,意思就是说,你们赶快滚蛋,因为在八十年代的时候,不在食堂吃饭,没地方吃的。
记者:夸张吧。
阮:没有夸张,丝毫没有夸张的,这是很少遇到的,非常鲁莽。
记者:为什么那么不乐意你们去呢。
阮:那个时候他们自己搞的建设,他很得意,你们说三道四说我建设不好,他心里有一种很大的反感情绪,实际上他就是建得不好,说的难听点,是在那贻害人民,贻害乡镇,但是他不懂,他不知道,他无知,那么这种情况,我好几个镇都遇到。
记者:这个钉子是你碰的最大的吗?
阮:这个就是最侮辱我人格的,你说说,你不睬我就拉倒了,他这个用手来推,而且大吼一声,这两个上海人,不留饭,我们好像小偷一样的,跑去那做坏事的。后来我们想想,哭都哭出来了。
记者:不去不就完了吗?
阮:我这个人比较执著,看到那么许多好东西,就在那个时候毁掉,我心里疼得不得了。因为我这个家境也好,我这个老师也好,都讲哎呀我们江南地区、江南水乡沉淀了这么丰富的文化,这么许多的好东西。那么我自己觉得也非常心疼,然后,就在看的事实当中,看着明代的石桥就这么拆,看到那些明代的建筑,清代的非常精致的建筑就这么拆,非常非常地痛心。
后来我就改变策略了。不能找交通沿线的城镇,因为交通沿线的城镇,它汽车交通很方便,它外面的发展,它速度很快,我想就是要找一些根本还没有发展的,这一种所谓发展生产的意识还比较淡漠,还不太清楚的,后来人家告诉我,有一个画家告诉我周庄,周庄那个地方,没有人知道很偏僻。
在上个世纪80年代初,周庄还是个交通闭塞的小镇。从上海到周庄,来回要花4天时间。而镇上不通公路,必须坐船才能到达。也正是因为如此,周庄当时还没有被毁坏,完整地保留了明清民国以来的历史风光。
记者:做周庄规划的时候很顺利吗,一开始他们就接受吗?
阮:没有接受,也是一样,没有接受。就是说,周庄的开头的那些镇长、书记,都是觉得你们多此一举。
记者:你怎么让他们转变的?
阮:我就跟他们说,我这规划希望指导你们的整个城镇的建设,首先就是你这个古镇不要去动它,像周庄来讲你城北面去生产去,你生产什么样的工厂,我就告诉你,最好你搞没有污染的工厂,他说哪个不污染的,我就想办法,我去牵线搭桥,找来上海的第一家皮鞋厂,然后到它那儿去办厂,然后他说又来了,阮老师是好人,还有一个,搞规划,要经费,要精力,我出点钱。
记者:你一个学者哪有钱。
阮:我当时正好拿到一笔科研经费。
记者:不给这笔钱会怎么样呢?
阮:有这笔钱以后,周庄就很相信我,我把这笔钱就直接汇到它周庄的账号上,说这个是拿来搞规划的,规划的经费,我有钱来了,当时五千块。
记者:你搞规划,应该是别人给你钱。
阮:这个是现在,80年代的时候,这个应该说86年、87年以前规划都是,做设计都是不收费的。
记者:白干人家也不接受,义务的人家也不要。
阮:因为他从他的观念上讲,他不接受你这种所谓规划的理念,他们有一种农村的自发发展的这种概念,那么后来我给了钱给了他们以后,我希望按照这个规划来执行,当然我还有点办法,什么办法就是,我把有关的管城市的领导,都把他请到周庄去,那么就是说,阮教授做的规划,是具有一定先进性的,希望你们来执行,首长说话了,我就紧跟着逼着首长出红头文件,我们地方政府还是听官的,红头文件去,就是说所有的城镇建设,按照同济大学所做的规划执行,那么就是说,你开的路按照我上面画的图来。
在阮仪三的规划保护方案下,周庄重新焕发了生机,旅游也逐渐红火起来。这时候,为了进一步发展旅游,苏州市规划修建一条公路,准备从周庄西北侧穿镇而过。在分管副市长的主持下,公路很快开到了周庄门口。而阮仪三却铁了心要阻止这条公路的修建,为此不惜与各级官员发生了正面冲撞。
记者:大家都同意了,您反对。
阮:都同意,是在他的高压下面。是这个决定的这位首长,是面子问题,因为他说的话不肯改。
记者:交通方便了还是好,而且那么多钱已经投进去了,桥已经修到岸边了。
阮:你这个交通方便,拿出方案一看就清楚了,你同样也可以开路,为什么非要这样开,说这个钱已经丢下去了,钱丢下去就丢错了嘛。你生病,已经生病了赶快去吃药了。你已经错了,你们可以改过来,还为什么还继续错下去呢?
记者:众人皆醉,阮仪三独醒。
阮:有的人醉是假醉,不是真醉,我是真的醒,然后我就告诉他们,你绝对不能开,开了以后对你周庄就是很大的坏处,后来他们的头跑到我家里来讨饶,说算了吧阮老师,不坚持了吧,让他开吧,我们胳膊扭不过大腿,我说胳膊扭不过大腿,我不是胳膊,我是腰,我后来采取很绝对的一些态度,我说你开路我躺在马路上去。
记者:你躺在马路上干什么。
阮:一开路嘛,汽车要过来了,过来我躺在马路上压死掉我算数嘛。我杀身成仁,立块碑给我,你以后路还开吗?
记者:会给你立这个碑吗?
阮:这个是我说说的,当时就是有这样严重,就是有那么严重。
记者:您这种做法有点蛮不讲理。
阮:他蛮不讲理。我是蛮有理,他不讲理,他毫无任何科学的依据,并且破坏了整个周庄古镇的历史环境。
记者:一条路对你有那么重要吗?
阮:对我没有那么重要,对周庄很重要。
记者:周庄对你有那么重要?
阮:按照首长的这种愚蠢的,或者是一种非常不科学的这种做法就会毁掉一个珍贵的古镇,对这种错误的东西你不抵制,应该想尽办法抵制。
记者:议论阮先生的个性的时候,大家也在想阮先生的性格可不可以改一改,比方说当官员面话别说那么难听,是不是效果会好一些。
阮:有的不行,你非得难听点,击一猛掌,才能使他清醒过来。
记者:你只是一个做规划的,学者,做完规划就完了嘛。
阮:但是你这规划不付诸实现,这个规划还是白纸一张,所以我觉得有人家常常讲一句话,就是规划规划,墙上挂挂,纸上画画,不如首长一句话。我就把它理解成,你这个画要画得好,人家就觉得你不是一张废纸。你这个墙上挂了以后,你要宣传,你晓得它的好的基础,首长一句话,就吹不到你,同时要整个不断地使我们的事业逐步地提高,譬如说有些法规制度出现,这样的话首长就不能说话。
记者:但是归根到底权力在别人的手里。
阮:是啊,那么我们就尽我们的能力去做这个事情,我们就常常讲,只有击一猛掌、启发他的良心,启发他的良知,你别利欲熏心,再没办法只好采取断然措施,这个断然措施,我们没有办法影响国家,影响社会,只好拿自己,周庄没办法,我只有以命相拼,不然就完了嘛,周庄就……
记者:是不是阮仪三做的规划,你就不能改,我说的话一定要算数。
阮:毫无那个道理,还是按照科学的原则来决定的,按照实际情况来决定。但是对某些问题上,比如周庄来讲,它新旧分开,这个是原则问题,周庄它保持它周庄的环境,这个是原则问题,绝对不能妥协,因为这中间很清楚的事实,反映的一种领导人的跋扈,反映了一种明知故犯,反映了一种为经济利益来代替人民利益,而且那个时候很有意思,为了开这个路,他把苏州市的所有的局长带到现场办公,所有的局长,市长说话没办法,都是好好好,对应该开,就这么开了,我们回去写文件,当天晚上就有两个局长给我挂电话,阮教授我们今天市长带我们去看了,我看了那个路是真不能开,但是市长定了我们也没办法,我们给你打招呼,你顶住啊。
记者:你听到这种话的时候,你的感想是什么,他们是当事人,你只是一个做规划的,你是一个学者。
阮:那就说明,很清楚,是非不明,明明是晓得不对,他也晓得不对,但是就因为官,顶不住,然后跟我打招呼。
记者:这个雷叫你去扛,你能扛得住吗,你愿意去扛吗?
阮:是啊,那我就扛了吗,甚至以死相拼,所以这一点就是很无奈。
最后到了2001年,因为APEC贸易部长非正式会议要在周庄开半天会,才使这场纷争划了一个暂停号。当时的国家外经贸部首席谈判代表龙永图在解释会议之所以选址周庄时说:“特别选定半天会在周庄举行,是为了向世界证明,不管怎么样开放,中国政府有能力保护好自己的文化,在这一点上,周庄有特殊的象征意义。”
2003年12月9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向阮仪三及他一手规划才存留至今的周庄等六个江南水乡古镇颁发了亚太地区文化遗产保护杰出成就奖,该组织认为:“对于江南水乡古镇的大范围保护是对于活的文化景观保护的一个重要里程碑。……这个项目将对这些城镇未来的发展、并且对整个中国的保护实践产生重要的影响。”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阮仪三从同济大学建筑系毕业后留校,为了协助导师编写一部《中国城市建设史》,他走遍了全国大大小小的城镇。在那个时候,风格各异、记录着不同时代、不同地域特色的古城镇还保留得相当完好。
记者:您对于古镇的保护,这种情感已经超出了一个专业单纯的专业的范围。为什么会有那么深厚的感情。
阮:应该说,说来话长,当时写这本书,就调查,每年都要花4个月的时间,去调查中国古城,今年东北地区,明年西北地区,后年西南地区,那么看到中国那么许多古城,觉得中国真精彩,那么许多很好的东西。我跑到新疆去看,新疆62年,我和我老师去看,我们两个都激动得不得了,这个城是完整的唐代的风貌 那个城墙,威武的城墙,城门楼,好极了。82年我又去看了,拆得精光,大马路一开,唐代的塔还在,那个楼还在,城市没有了,可惜了。
记者:以你的经验来说,我们古迹消失最快的是头30年,还是后20年。
阮:应该是后20年,前面应该是在,有人说是文化大革命破坏得很厉害,根据我自己所见到的,文化大革命破坏的是器物,没拆房子,没烧房子,而我们后20年,特别是后10年,房地产事业的兴起,我们过去比较好的地段,比较好的历史地段,房子比较稀疏,有点花园,有点天井,一层两层,正是它房地产开发的好地方。所以从92年到99年这个之间,大量的城市内部的一些好的居住地段,都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房地产开发。
记者:你有的时候会不会检讨一下自己,你的观点是不是有点过激?
阮:不过激。
记者:比如说九华山,我们大家看了都好,但你在你的书中间说不好。
阮:说现在九华山很好的人,你是不了解过去的九华山,
记者:那你就跟我们说,当年的九华山是怎么好。
阮:九华山,它这个山是一个佛教的名山,唐代时候就有,同时它都是当地人做的,因此都非常具有地方特色,所以每一个房子都是强烈地给你呈现一种安徽式的民居的色彩,但是它庙藏在里面,外面是安徽民居,跑到里面是个庙,后面是个大殿,藏在山里,然后它那个九华山有山坡,有山崖,因此它的每个每个庙,都是跟山势的地形紧密结合的,转个弯,一个小殿,拐个弯,一个大殿,那个大殿看不见一只脚藏在山里面。那个庙精彩的就是建筑的精华,跟自然地形紧密的结合,再加上那个风水,特别好。它是黄山一条腿,自然风光的秀美不见得比黄山差,它比黄山还好在什么地方呢,它山有多高,水有多高,黄山山顶没水,它山顶上有水,它有泉水不断流下来,所以应该说是秀美灵巧,再加上建筑的非常人性化,非常地方化,非常宗教和民居的一种紧密的结合。
记者:现在有哪些改变,哪些不好?
阮:现在不好是什么,我现在到处讲,保护建筑,就是整旧如故,以存其真,关键是后面的那句话,把真东西留下来。2001年,它要申报世界遗产叫我上山,我一看傻眼了,所有的我们说的那些非常精彩的寺庙,国家重点保护的寺庙,当时保护寺庙的文件都是我写的,我申报的,全拆了,全部建了假古董的大庙,大琉璃瓦,翘角,我们晓得中国建筑是有特点的,不好随便造的,皇帝好造四阿顶,普通的造歇山顶,他不管什么地方都大琉璃瓦四阿顶。原来那么好的寺庙都没有了。里面国家级重点保护的,明末古树,金钱松,四棵,砍掉了三棵,哎呀我看了眼泪差掉没有掉下来,没有了,这些东西它所有的建设艺术,全部给他抹掉了,所有的历史的遗存全部抹掉了,所有的原来优美的环境也抹掉了,就剩下现代的庸俗的建筑的堆斥,你痛心吗?
记者:回不去了。
阮:没办法了,他们说我们可以拆,重来过。重来全是假古董,怎么做?
所谓“假古董”针对的是这几年各地兴起的新建仿古建筑风,以及在一些古城镇和历史文化景点重新修建已经损毁的古建筑的做法,阮仪三对其中很大部分都深恶痛绝,认为它们不但没有起到延续历史的作用,反而是对历史的一种虚假的误导。
记者:那这些恢复的古迹就没有你看得上的吗?
阮:恢复的古迹,所有恢复的东西,要经过科学的论证,经过有关的科学的鉴定,并且经过上级领导的核准,这个《文物法》写得很清楚,我们这些人,无法无天都是,这个毛病,我说叫卖假药,卖假货、卖假古董一样。造了假古董还引以为荣,我们某个城市做了一点假古董以后,报上还向威尼斯宪章挑战,报上头版头条,向威尼斯宪章叫板,威尼斯宪章叫什么板?
1964年通过的《威尼斯宪章》又叫《国际古迹保护与修复宪章》,是世界各国进行遗产保护多年经验的总结性准则。它主张原真性保护,反对任何重建,要求任何不可避免的对缺失部分的修补必须与整体保持和谐,并有所标记,可以识别。
记者:但是真假都是相对的。
阮:是,真假是相对的,也是绝对的。它真实的东西,它总归是真的,假的东西,总归是假的。因为它还有一个客观的存在的标准,等于一样,石头和水泥,水泥可以仿造石头,但是再怎么仿,水泥还是水泥。
记者:增加一个景点有什么不好。
阮:增加一个景点是可以,问题你怎么增加,做什么样的景点,一样的也是,我们说吃饭,你增加一个菜,你弄堆垃圾给人家吃干什么,你为什么叫人家吃拉肚子,你应该拿好东西给人家吃,所以这点问题上,就是对于某些的决策人,是一种非常唯利、唯单纯的发展旅游的一种,在文化上非常错误的一种行为,所以这里面,我们说历史的风貌很重要的一个,它有历史风貌的一个延续,这个就是历史的可读性。
记者:我应该怎么理解你所说的可读性。
阮:可读性指的就是说,对于历史的遗存,它的所承载的历史留下的很多痕迹,我们都应该都读得出来的,你不要用现代人的意识,用现代的手法把过去历史留下来的遗迹全都抹掉。
记者:但是从本质上来说,您所说的保护就是让时间停止。
阮:不对,不叫让时间停止,时间并没有停止,时间是不断延续的,我希望我所要保护的东西,把它历史的真实,留给人们,你是什么样的建筑的性质,就应该具有什么样的它的特征。我们都知道的过去的历史上,中国的清朝的人,从来没有去造明代式样的建筑,明代的人也不去造宋代的、唐代的建筑。每一个朝代,都是造自己朝代的东西。
记者:那修缮是不是恢复的一种。
阮:修缮不是,它是有损坏了,不要让它继续损坏,我们把它很好的进行修缮,当然修缮也要经过科学的依据,像这个驳岸不要让它坍了,就是修缮。这个叫修缮,所以这一点上,碰到这个问题我就痛心疾首。现在到处建古建筑,而且标榜我们是恢复了古建筑,我们保护了古镇,我们解决了老百姓的生活问题,原来破破烂烂,现在是崭新的,我说这个话是混账话,什么保护了古镇,你破坏了古镇,很多地方都这样,你真正的保护,真正的维修应该按照原样来做。
记者:站在你的立场,那当然是越纯粹越好,但是站在当地领导,站在当地百姓的立场来说,他们还要生活。最终的目标是提高生活水准。
阮:对,我这个观念跟他们是完全一致的,我到古镇去,我在80年代做古镇保护规划的时候,当时提出来的时候,就是要保护古镇,但是不等于古镇不动,古镇要提高生活质量,我希望能够提供很好的条件,你的卧室希望能够冬天,冬暖夏凉,你的厨房间,希望能用煤气,你的厕所间,希望有抽水马桶,也能洗澡,这样的话,你具有这样的条件,你会觉得,20、30年内,已经跟城市生活差不多了。
记者:但是你改了以后,不就是不是以前了吗,跟你前面所说的,纯粹、保持,那不有矛盾了吗?
阮:不,仅仅是接近你真正的生活那一部分是现代化的,但是你的环境,还是过去的,还是具有古代的诗情画意。那么这种诗情画意,它也是多少人来,千百年经常所追求的东西,
对于现在被大家所熟识的斗士形象,阮仪三并不认可。他认为自己首先还是个学者。由于在“城市历史遗产的保护与发展”这一研究方向目前还没有成熟的接棒人,尽管已经年介古稀,阮仪三目前还带着12位博士研究生。
记者:你培养那么多的学生,他们能接你的班吗?
阮:应该说逐步逐步都能接我的班。当然就只我一个人力量太弱,我希望更多的人,都能做这个事情。
记者:你身上最值得他们发扬光大的是哪一点。
阮:对于事业执著的精神。把自己的个人的事业,和我们整个国家的命运联系在一起,你就能够无所畏惧、无所顾忌了,所以有时候说,阮老师你胆子那么大,跟人家那么吵,我没有好丢掉的,我没有尾巴,没有辫子,我又不怕你抓,同时另外我损失掉什么东西,最多你不再找我做设计,没有钱嘛,钱是什么东西,我无所谓,最多,你说名声难听,但是我也不怕,你说什么名声不名声的,我为这个,当时保护周庄不开路的事情,跟苏州的头头就闹翻了,苏州不聘用我做顾问了,又怎么样呢?
记者:是个荣誉。
阮:是个荣誉,但是并不是我犯了错误你不请我,是你自己不对,我相信过两天以后,果然一年过后,就很清楚,又请我,因为事情本来摆在那里。事情的对错摆在这里。
记者:但是规划对你们来说,现在也是有偿的。
阮:你作为一个规划内容,都应该是有偿服务的,以前的体制是一种,不够完善性,低工资,低效益的情况。
记者:那就是说阮教授的规划也是可以拿钱买。
阮: 当然可以买,但是我们在这个问题上,跟别的规划不大一样,因为对于像这个历史城市保护来讲,它的有偿的问题总归带有一定的特殊性。
记者:那我们有理由怀疑,你会不会为了这个利益,而伤害到你们的原则。
阮:我这儿绝对不会,因为我的宗旨是,所有每一项,所做的项目,都要真正地达到我这个标准,比如说,现在我这儿有一个很大的设计所,我有十几个人,我底下博士强手如林,但是对于纯商业的东西我是不做的。
记者:你能不为金钱所动。
阮:我不为金钱所动,我为事业所动,因为我没有什么好求的,因为金钱这个东西,有了一定就够了,现在生活非常好,跟以前大不一样了,我当然从另外我很希望金钱,我就看到人家很多,有钱的那些人,支持踢足球,捐给足球俱乐部,捐给这个影星那个明星,开那么大的演唱会,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就没有人捐钱来保护古城,就没有人捐钱来保护古建筑。
记者:在很多人概念里,古城现在是可以赚钱的。
阮:是,但是你还是要投入的,投入才能产出,它有一个过程,你像周庄,赚钱赚得比较好的例子,它从86年开始搞规划,然后差不多到了92年,到了95年,一直到95年,过了10年以后才开始有了旅游,一直到差不多98、99年的时候,它旅游才形成气候,当然这两年情况越来越好,因为它有一个过程,很多人就耐不住这个过程。
记者:从现在往后看呢,以阮先生的资历,以您的名望,以您的水准,您现在应该是指哪儿就保护哪儿?
阮:这也很难说,很多人还有一个认识问题,还有一个具体上怎么运作的问题,当然我现在还是希望,能够尽量多做点事情。这个因为现在通过20多年来,前面是无知,现在就有点贪婪,你比如说九华山就是贪婪,他就想赚大钱,这种东西我觉得很悲哀。应该就是说大家进一步来提高我们的认识。把这些该留下的多留一点,你不留就没有了。
记者:那过去大家不留,你也觉得不好。现在大家认识到古迹的重要性,都留,你也有担忧。
阮:应该好好的留,应该都来提高我们的认识,把这些还留存的东西继续留好它,并且很好发挥它的作用,不要在我们手上又把它丢失了,不要为了眼前的利益,不要为了你近期的利益,不要为了你的升官发财,或者是为了讨好某些庸俗的、低级的、粗浅的那些意念,而把好东西遭到破坏。
发表评论
热门评论